形見

※ 斋土/土斋无差

※ 接在恶鬼共伞 之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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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梅迟速开

 

　　窗外雨意绵绵，土方正于案桌前捻着毛笔的笔尖。

　　许是用的久了，笔尖的毛就歪向一旁，怎么蘸墨也顺不成自然下垂的样子。他有些苦恼，今日偏巧天气不佳，若要出门一趟，少不得湿了双足袋。可是……土方瞥了眼桌上还未开笔的汇报文书，暗叹形势比人强，只得起身去摸了挂在屏风上羽织，将其抖落一番后披在身上，又从壁橱翻出了自入冬以来便未曾用过的纸伞。

　　纸伞是那次去岛原时，一位太夫见外面下雨，让随侍的秃*送给他的。待到土方再要还时，又遇上了下雨天气。这一来二去，不论想还伞的心再执着浓烈，也被熄了泰半。这下倒好，斋藤倒觉得土方房里有把伞也不错，在他看来，一是这男人不爱用雨具，有把伞备着可有备无患；二是这蛇眼伞和他风格相称，浓烈的颜色恰如土方其人。这样一来，伞就因着非土方本人的意愿，被留了下来。

　　土方披了羽织步出门外，今年的春来得迟了些，那些示春的樱的枝头探出围墙，光在长度上下了功夫，枝头上还是空空如也，连个早醒的花骨朵都没有。既然没有樱，土方撑着伞绕出屯所，踏上去往町中的小路，悠然自在地想，不知在这样的节气里，是否还有晚开的梅可看？

 

　　说是去町中，土方却没去那些个专卖文房的店的打算，那里多是物以稀为贵的东西，公家、朝廷的人爱用，他可没那么多钱可花在这上头。町中的本问屋便有卖笔，土方打算借机去寻几本有趣的书来。

　　一味沉迷公文也着实无趣了些，对近来流行的段子，土方已快要一无所知。

　　不过嘛，对于京都的段子……土方常不知该如何点评是好。在池田屋一事刚发生的那段，京中流行的是“钓古高”*。这期间，土方每每出门，都能遇上戏谑此梗的人，从成人到孩童皆有。这令土方心中满是腹诽，又不知该如何言说——总不好直言，在他眼中，京都人此举，不愧是京都人才做得出的事。这类段子，与江户一带人们开玩笑的习惯相比，可是缺德上太多。再者，当事人也没有发指到天天抓个古高来吊着玩。

 

　　土方撑着伞，一路边想边走，本问屋说到就到。时有附近茶屋或是汁粉店的看板娘来此，她们借着不忙乎的空档翻看几本感兴趣的书。本问屋里的店员也没有闲着的，若无客人相问，他们便专注手头，埋头抄书。那多是近来流行的，逸闻、句集、怪谈，基本是什么都有。游廊郭里头流行的秘方，那自然也是有的，除非是被官府一纸禁令给限制住了的，否则在这京都里头，想买的都能买到。

　　至于土方嘛，除了小说，他只买句集。他来的次数虽然不多，但在京中立足，第一项要务就是擅长记人，是以，当土方挑好笔过去询问时，店员马上就认出他来了。

　　“还是要最新的句集是吧？先生您稍等。”说着，就从一旁垒了半人高的书堆中翻出一本，大概是今日新誊抄好的，土方还能闻见墨水的新鲜气味。他点点头，伸手接过包好的东西，抬头时，却觉得有什么熟人的身影从眼角晃过。

　　土方转头，再次确认了一番，方才隔着窗户瞥见的那抹身影是斋藤。土方向后仰了仰身子，透过一扇扇窗户缝隙，能看见他似是在隔壁的门店。

　　“收好。”土方从钱袋里摸出钱直接塞给店员，一手拎起东西一手夹着伞，就晃出本问屋的店门。

　　隔壁有什么店来着？土方从记忆里翻找着相关信息，对了，有家配刀装具的店。选定了目标，土方径直走向了那家店，刚一进门，就看见斋藤一手拿着一块刀镡，另一手摸着下巴，不知在琢磨什么。

　　“心动不妨买下。”土方走到斋藤身边，和他一起琢磨，但土方没看出什么特别的。

　　“不了，没有买的……”斋藤摇了摇头，将东西放回原位，话还未说完，似是终于反应过不对劲儿来，“副长？！”

　　他整个人像是被吓了一大跳，惊得往后退了一步，差点将一边竖放着的唐刀给碰歪。土方赶忙拉了他一把，略带调侃地开了口：“怎么？看到我跟见了鬼似的。”

　　“不……”斋藤缓过劲儿来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，“只是没想到您会在这里。”

　　“我是来买笔和书的。”土方指了指隔壁本问屋的硕大招牌，“你呢？”

　　“我定期就会来看看，发现有趣好东西才会买下。”斋藤顺着土方所指看向那处招牌，了然地点了点头，“副长，不如我们出去说吧。”

　　土方也随他，毕竟占在店里还不买东西，是会讨人嫌的。二人就这般出了店门，土方自然而然地先行一步，撑起了伞。

　　“一起遮吧，省得麻烦。”说完，他看了眼斋藤，才意识到对方两手空空，“怎么，天天劝我带伞的人，这次却不带？”

　　“咳……”斋藤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，终是什么话都没说，老实地进了土方的伞下。

　　下雨的町上，没有了平日里的人来人往，店员都变得懒于吆喝揽客。只有送水工来来回回，肩上的担子，在空担和桶中满是水之间轮换。

　　“说来，你还有要买的东西么？”

　　“没有了。”斋藤注意了土方许久，对方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，突然抛出一句。

　　土方脸上满是兴致盎然，用撑伞的手勾着被油纸包好的笔与书，另一手作扇状，扇了扇这带着雨意的空气，“那要不要和我去找一找？”

　　“找什么？”斋藤有些疑惑，他可是什么都没闻见。不过，也可能是他的嗅觉本就不够灵敏的缘故，杀人后清理不干净、带着一身血气回屯所也是常有的事。

　　“我闻见了梅花香。”那是不知何处来的梅花香，引得土方心动不已。他没想到，在春来得迟的节气里，真能碰上他想看的梅。

 

　　梅的香气被雨所阻隔，在雾霭的空气中飘飘浮浮、断断续续。土方与斋藤一路循着，越走越发偏离了市町，香气越发浓烈的同时，路上也越发没了人的踪影。

　　“竟是在这里。”

　　土方刹住脚步，斋藤终于闻见了气息，但他还未发现梅树在哪，只好顺着土方的视角看去。那是两株并栽的梅，一株已经凋零了大半，另一株正开的旺盛。

　　“花盛与花末啊……”土方有些感慨，语气也变得沉郁起来。

　　“一棵开得早些，一棵开得晚些，但最终都明白了开花这件事，不也很好么？”斋藤有些不明所以，土方这种赏花人的心，他不甚了解，于是顺应自己的想法直言。

　　土方歪头看着斋藤，盯了他许久，像是未料到斋藤会做出这颇有哲理的发言。斋藤被他看得有些发毛，只好开口：“怎么了，副长。”

　　“哈哈哈！你说得很对。”土方再次看向那两株梅树，借着他自己才明白的暗喻，“是啊，只要最后都明白了开花这件事就好。”

　　——可是斋藤，要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呢？土方暗自想着，觉得此事，大概也如那梅花一般，纵是并栽，也未必能同时明白。可若是人呢，土方就有些头疼了。或许开花一事，也是需要有人引导才能明白的吧。

　　默然半响，他们在梅树前也不知站了有多久，就连雨也渐渐地停了。不知何处有艺人拨弄着琴弦缓缓唱着：“两株并栽梅，我爱其迟速错落开。”

　　是芜村的俳句，土方细细咀嚼着这句，也不知是想透了什么，忽的一笑。他将伞收起，径直迈开步子。斋藤因他突然的举动给愣住了，“想什么呢，走吧。”直到土方回过头喊他，斋藤才迈开步子。

　　——这男人的心情，他真是一贯地捉摸不透。一如这春季的反复无常。

 

 

　　完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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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秃，在游廊郭的女童。

2.本问屋：江户时代的书屋。江户时代的文字普及率有70％，故作此描写。

3.钓古高。池田屋之后京都流行的缺德笑话，大概是这样的：

A：哎，出门钓鱼呀？

B：是啊是啊

A：那可说不准要钓个古高上来

4.与謝蕪村是江户中期的俳人，引用俳句为自己翻译。

二もとの梅に遅速を愛す哉。

——与謝蕪村

两株并栽梅，我爱其迟速错落开。